近日，日本静冈大学原和平学讲师、731部队及细菌战问题专家森正孝带领访问团一行20人，再次来到位于哈尔滨平房区的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
他们中有退休的历史教师、纪录片导演、农业工作者，还有活跃在反战前线的市民团体成员。他们跨越山海，只为亲眼见证历史，并以行动向日本社会传递和平的呼声。
对于许多日本人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但对森正孝来说，这是他用四十年光阴追寻真相的起点。1985年8月15日，他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从此开启了一场与遗忘的漫长抗争。
惊觉 看到了血淋淋的真相
初秋的风掠过这片曾被死亡与恐惧笼罩的土地，一头白发的森正孝再次站在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内。这位年过八旬的老人神情凝重地说：“墨写的谎言，决掩不住血写的事实。”
森正孝（左）和访问团成员在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内参观。新华社 发（下同）
上世纪70年代，原朝日新闻社记者本多胜一的报告文学《中国之旅》在《朝日新闻》上连载，后编辑成书。正是这本书让而立之年的森正孝看到了一个同他记忆中不一样的日本。
当时作为中学历史老师的森正孝还记得，他所接触到的日本历史教科书中，南京大屠杀被轻描淡写地写成“南京事件”，并且仅仅出现在注释中，甚至教科书将这一屠杀平民的暴行描述为“个人行为”。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因为广岛、长崎遭到原子弹轰炸，日本教科书用大篇幅将自己塑造成战争受害者。
但《中国之旅》一书系统揭露了日军在华暴行，记录了南京城内长达六周的系统性杀戮、平顶山惨案中3000多名村民被集体屠杀的细节以及731部队活体实验等。
“这不是传闻，而是本多胜一实地探访后的真实记录。”森正孝表示，书中的内容如重锤一般，击碎他认知中的历史谎言。
读完《中国之旅》，森正孝一发不可收拾，后来又阅读了日本作家森村诚一撰写的长篇报告文学《恶魔的饱食》。这在当时是一本揭露侵华日军731部队在华暴行的畅销书。此外，1956年从中国获释回国的日本战犯后来忏悔、撰写的告白书，也让森正孝看到了更多血淋淋的真相，对侵华日军对华北抗日根据地实施的“三光”政策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追寻 让老兵敞开心扉忏悔
普通人如何变成屠杀者？日本为何选择性遗忘这段历史？一个民族该如何面对自己最不堪的过往？
带着疑问，森正孝开始利用闲暇时间，埋头在图书馆翻阅资料，叩开一个个日本老兵的家门。
“一开始，我用笔、录音笔记录与他们的对话。但后来，我觉得这样还不够。”森正孝认为，这不是普通的采访。“他们犯下了这样的暴行，有责任带着忏悔之心向后人坦白。”
森正孝在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内观看自己早年拍摄的731部队原队员视频
为了获取第一手的音像资料，森正孝变卖家产购置了一台8毫米摄像机。然而，想要说服日本老兵面对镜头，对自己作为加害者的过往进行忏悔，并非易事。
第一次去被拒绝，森正孝就去第二次、第三次……面对采访，一些日本老兵最初会整晚睡不着。但几次面对镜头聊下来，他们反而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踏实了，也变得更愿意向森正孝敞开心扉。
从抗拒、失眠，到释然，愿意讲述……在森正孝看来，通过面对镜头、澄清历史，这些日本老兵将压在内心深处多年的罪恶讲出来，对他们来说，不将真相带进坟墓是“一种自我解脱”。
森正孝说，《恶魔的饱食》一书1981年发表和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1985年对外开放，让舆论开始关注侵华日军731部队进行的活体实验和细菌战的罪行。1985年第一次参观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让他真正感受到了战争带来的创伤。而为了寻找侵华日军实施细菌战的证据，为了追查731部队进行活体实验的真实动机，森正孝更加频繁地往来于中国和日本之间。他的足迹从宁波、衢州、金华、嘉善，来到了位于浙江义乌的崇山村，后来还踏访了江西、湖南等地。“我的目的，是要论证侵华日军在中国实施了鼠疫战。”
走访1940年暴发鼠疫的浙江宁波与衢州，森正孝听当地人讲述当年亲朋暴毙的惨状，人们如何在船上避难两个多月，以及这场鼠疫带来的巨大损失。而当年7月从哈尔滨平房区出发前往浙江作战的原731部队成员石桥直方，在去世前3个月关于日军转运鼠疫细菌的证言，也证实了1940年宁波与衢州发生的鼠疫绝不是天灾。
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遗址内的“殉难者名单墙”
从1980年完成第一部侵华日军战争暴行的纪录片至今，森正孝已经完成7集系列纪录片《侵略》。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里放映的731部队成员与1644部队成员的证言纪录影片，也正是森正孝制作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是中国还是日本的亲历者都一个个故去，森正孝用镜头记录下的这些证言成为了弥足珍贵的史料。
除此之外，森正孝还发表了多部著作，讲述细菌战给中国人民带来的灾难。甚至在走访了浙江一些地方后，他还决定同当地村民一起对日本政府提起诉讼，并邀请一些受害者前往日本公开发表证言。
据央视新闻报道，9月1日，中国抗日战争历史史实维护会组织以二战期间中国民间战争受害者遗属为代表的访日代表团，在东京向日本外务省递交了申诉书，要求日本政府正式向中国人民及侵略战争民间受害者道歉。
坚守 正视历史是和平基础
森正孝说，早年来中国时，有中国学者拒绝与他握手，“但我能理解这是为什么”。如今，他的努力在中国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看见和认可。
追寻真相的道路布满荆棘。试图正确看待本国历史、让更多日本民众了解真相的森正孝在日本国内也面临了不小的阻力。他曾收到过内有刀片的恐吓信，遭遇跟踪和电话威胁；也无法获得大学的正式教职，只能一直留在中学任教，直到退休后才在静冈大学获得无需文部科学省认可的和平学讲师一职。
也许有人会问，常年面对这样的威胁与打压，森正孝与他的家人是什么样的感受？为什么他可以坚持到现在？
森正孝坦言，如果有孩子，他或许支撑不了这么久。但“相比起中国人民受到的苦难，我所遭受的来自日本右翼的攻击不算什么”。
而来自父母、妻子等身边人的支持，以及来自观众的正面反馈，也给了森正孝坚持下去的信心。他介绍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从北海道到冲绳，有不少日本教师购买了他的纪录片用于课堂教学。这些人给了他极大的鼓励。而他的一名学生毕业后也加入了森正孝的制作团队，协助为纪录片配乐。
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内展示的人体实验报告
据央视新闻报道，目前日本已有300万人看过森正孝制作的纪录片。有日本小学生在观看后写道：“我看了那段8毫米的胶片电影，才知道战争是多么可怕的东西，这些人真的还是人吗？难道不是野兽吗？”
森正孝所有的行动，都源于一个简单的信念：作为一名历史教师，要将真实的历史讲给孩子们听。
看到位于沈阳的“九·一八”历史博物馆里有不少年轻人，甚至是孩子，森正孝感慨良多：“我想，如果日本也有这样的地方就好了，现在日本的年轻人不太关心历史。”
“如果缺乏对战争历史的正确认识，日本还会犯同样的错误。”森正孝直言，当下在日本国内流传的所谓“中国威胁论”等错误论调，“根本上还是历史认识问题”。未完结的使命感，让已经84岁高龄的森正孝依旧奔波在揭开真相的道路上。因为他坚信，“历史是今后日中和平的基础。为了维护和平，日本人无论如何都应该正视这段历史。”
在这个遗忘比记忆更容易的时代，森正孝用一生证明：有些真相股票的配资，必须有人铭记；有些忏悔，必须有人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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